民国时期成都春熙路上的西餐店铺
一百多年前的清末,成都人的生活方式,由封闭单纯慢节奏,逐步走向开放多元快节奏,西方的一系列新鲜事物,也随之进入这座西南内陆的城市当中,其中就包括了西餐。那么西餐是如何进入成都的?西餐在成都的定价如何?习惯了用筷子吃饭的老成都们,手持刀叉“开洋荤”时,又是怎样一番感受?
餐桌上的“洋盘”
光绪三十三年(1907年)的成都,有各种写着“番文”的洋学堂:青龙街广益学堂,文庙西街华美学堂,方正街妇女学堂,四圣祠街华英中学堂,陕西街华美女学堂,桂王桥北街法文书院,陕西街启化女学堂,金马街传教学堂,南台寺华西高等学堂,古佛庵福音初等小学堂……
面对西方文化的涌入,清末文人傅崇矩这样概括道:“成都福音、天主两教,从教者共一千八百余人。据所知者言之,福音堂三,天主堂四,医馆四,领事行馆三,学堂七,讲堂二……教会之产业在华阳地面者,房屋二百四十余所,田地五百二十余亩(在成都县者待查)。”傅崇矩在《成都之宗教》中又说:“洋教福音、天主两教(教徒)共3979人;道教266人;释教男僧486人,女僧111人。”?
换言之,信“洋教”的成都教民数量,比正式道士、和尚的总和还多。如以当时成都人口约30万计,“洋教徒”占总人口比例的1.2%。
时人对西方文化的认识,从排斥转向认可,对外国人的称谓也发生变化:“夷人”改叫“洋人”;“西番”改称“西洋”;涉外不称“夷务”,改称“洋务”……外国人和西洋宗教、西方文化在成都的发展,使许多成都人以洋派为荣。所以成都人把“洋派”读为“洋盘”,吃西餐又叫“开洋荤”,这些词汇至今仍在成都地区广泛流传。
根据笔者收藏的原始档案资料显示:1908年第三次青羊宫花会(劝工会)销售统计,西餐销售收入为9230.82两白银,茶社为9210.18两白银,中餐为15557.634两白银,零星小食店为8027.484两白银。西餐销售额比茶社还高,也超过零星小食店的销售额。由此可见,当时成都虽地处内陆,但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和包容度还是相对不错的。傅崇矩记载了清末成都传统点心铺的“洋化”:“省城以总府街‘淡香斋’为第一……现今有改良者加用外国派式。”他还记载了清末成都戏园中“西餐点心价目表”:千层蛋糕每份3角,卷筒蛋糕3角,莲蓬蛋糕1角……
当时成都着名的“大餐馆”(即西餐馆)有一家春、第一楼、楼外楼、金谷园、可园。清末成都戏园也大多销售西式点心:千层蛋糕、卷筒蛋糕、莲蓬蛋糕、松仁酥饼、牛奶酥饼、葡萄酥饼、柳叶酥饼、樱桃酥饼、杏仁酥饼……这充分说明西餐和中餐已经并驾齐驱,进入成都人的日常生活。
光绪三十二年(1906年)吴碧澄创立于会府北街的“可园”,是处重要戏剧场所。傅崇矩评价可园:“成都人故好观剧,入览者甚多……园中饮食尚便,大餐(即西餐)、中餐、点心、茶水均有售者”,把西餐列为第一。
成都城里的西餐馆,根据地段和档次的不同,价格也各不相同,据《成都通览》记载,大致如下:“石响布丁1元,藩格布丁2角,牛奶布丁1元,水晶冰激凌5角,金银冰激凌5角,牛奶冻8角,水晶糕大盘4角、小盘1角,杏仁饼8角,生油饼8角,肉丝饼8角,乳油牛排1元,鸡蛋牛排6角,黄油牛排1元2,花蛋糕8角,金银蛋糕8角,千层蛋糕1元2,广香蛋糕1元……”
傅崇矩统计了当时西餐馆166种西餐菜名和价格,除上述以外还有西国鱼翅汤、如意鱼卷、桂花牛奶汤、格利鱼排、外国洋桃、番茄饭、沙南米斑鸠、茄卷布丁……价格通常在2角到1元多。
清末中国人和外国人在吃西餐
西餐馆标价,以西洋传入的银元之元、角计价,也属洋盘表现。清末一两白银,可兑换银元1元4角零8厘5毫;一个银元可兑换制钱约1100文上下。当时底层草民每月收入不过1000文左右,对照上述西餐价格,只能买两只冰激凌,还买不了一份黄油牛排、广香蛋糕。可见西餐馆的消费主体,只能以官绅等中上层有钱人群为主。
最初,中国人笼统地称西餐为“番菜”。民间通常认为,那是“洋花椒麻中国人”:半生不熟的牛排、带腥膻味的牛奶乳酪、冰冷还要加冰的饮料……还要手持杀气腾腾的刀叉。许多守旧人士认为:“洋鬼子”的饮食野蛮不开化,我们中国人早在3000年前的商朝,就改?“匕”(餐刀)割肉、用“箸”(筷子)夹菜了。何况刀叉有杀伐不祥之意,寿宴、喜宴、婚宴,国人尤其忌讳使用刀叉。当时有首竹枝词说:“寿头最怕请西餐,箸换刀叉顶不欢!”
晚清《官场现形记》描写洪大人吃西餐时,“一个不当心,手指头上的皮削掉了一大块,弄得各处都是血。慌得他连忙拿手到水碗里去洗,霎时间那半碗的水都变成鲜红的了。”虽是小说,实际上隐含了当时国人对吃西餐的疑虑和拒绝态度。
随着西化日盛,带贬义的“番菜”改称“大餐”。但在老成都的骨子里,即使有钱人也未必真正对西餐感兴趣。对他们而言,用冷冰冰的西洋刀叉,把每份1元2角、血淋淋的黄油牛排送进嘴巴后,那味道可能还不如皇城坝2文钱3块、3文钱5块的牛肉肺片好吃。1元2角可换制钱1400文,可吃2000块牛肉肺片。尽管富贵人家偶尔去“洋盘”,回家后恐怕仍旧茶水泡饭,大嚼回锅肉和熟油海椒拌泡萝卜……吃西餐只是赶时髦、充门面,是夸耀财富、显示品位的手段,新潮成都人享受的只是“洋盘”“高级”的崇洋心理,顾客终究不会很多。
所以西餐馆也不得不对从国外传来的西餐,针对本土化的需求进行改良。从傅崇矩记录的166种大餐(西餐)菜品中,可以发现此中奥秘:西餐馆把老外不常吃的猪羊等动物内脏,加入了西餐,还“发明”了中菜西吃、西菜中吃的许多菜品,如卖1角5的葱烧斑鸠、卖3角的“加力”(即咖喱)野鸡……等等。
西餐礼仪受到借鉴
有识之士主张吸收西餐的“文明”和“科学”,认为“中国人身体素质不如西方,最大原因在食物的营养不讲究。”中餐宴席铺张浪费,“吃派头、吃排场”,而西餐则大多讲求实际、营养、卫生。
因此,当时也有一部分趋新人士仿效西餐进行改革。如川菜大师李九如所创办的“聚丰园”,大量引入西餐的服务和管理方式,开了成都餐饮业现代化管理之先河,同时他还推出新式婚宴、寿宴,民国后干脆兼营西餐,生意也是火爆一时。其他许多大餐馆也模仿西宴,如“食器宜整齐雅洁,案上有布覆之。每座前,杯一,箸二,碟三,匙三,巾一,凡各器,食时宜易四次。”
在中西方餐桌文化交融的背景下,西餐礼仪也被借鉴:“席之陈设,男女主人必坐于席之两端,客坐两旁,以最近女主人之右手者为最上,最近女主人左手者次之……及进酒,主人执杯起立(西俗先致颂词,而后主客碰杯起饮,我国颇少),客亦起执杯,相让而饮……食时,勿使餐具相触作响,勿咀嚼有声,勿剔牙。进点后,可饮咖啡,食果物,吸烟……并取席上所设之巾,揩拭手指、唇、面,向主人鞠躬致谢。”(见《清稗类钞》)
如今的西餐厅已开遍成都,成为人们饮食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
由此可见,由于西方餐桌文化的影响,适时成都很多高档宴会中,餐桌上男女平等甚至女子地位高于男子,执杯起立、先致颂词、相让而饮、咀嚼无声、鞠躬致谢等礼仪的优雅、安静,与划拳闹酒、看戏听唱的传统宴客方式,形成鲜明对比。(文丨图 郑光路)